top of page
Writer's picturePeng Shandy

《徵婚啟事》:當「徵婚」成為一種方法


  陳玉慧小說《徵婚啟事》大膽的以行為藝術與無形劇場的概念進行創作,在1992年出版時雖遭到「難道作家都沒有想像力」等抨擊,使之在當年備受爭議,但多年後的今日能繼續被討論,並以同一套徵婚文字刊登啟事的概念,持續被改編成三種幾乎完全獨立的文本,包含電影、舞台劇以及電視劇,且隨著故事在不同年代上演,刊登啟事的媒體亦從報紙轉戰到了網路。


  此書的成就,在我看來不是陳多細膩、精闢的書寫了現代社會男女感情,她的文字純粹樸實,就如個人心情記事,但也因此散發了一種私人日記的味道。與此同時,她揭開了的是一種人性的好奇心,開啟了對話的可能,使之只需平鋪直敘都能爆發能量。


  在小說裡,陳玉慧的徵婚是一個對愛情與婚姻、現代男女情感關係的探索與提問,無形之中也記錄下了那個年代的感情觀,如何的反映了台灣該時的社會風氣,而陳在她記錄下來的42則徵婚記錄中,則又能看見她在這個過程裡,以文字辯證,婚姻為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建立等深刻的自我反思。


  由陳國富擔任導演的電影版本於1998年上映,就已經是個與原著面目相差甚多的文本了。電影的改編,為符合一個具有起承轉合的戲劇形式,加厚主角性格與背景賦予故事完整性,女主角徵婚的行動成了一段個人的「療傷」之旅。在此,小說中的「我」,原本以創作為目的的陳玉慧被完全的替換為失戀的眼科醫生杜家珍,透過徵婚轉移感情上的挫折心情。


  片中的杜家珍一邊徵婚一邊與一位觀眾從未見到的「前任」通話,對方從未接起她的電話,直至最終觀眾確定了她是一段婚姻關係裡的第三者,她在徵婚時化名「吳小姐」,也許正指涉著她想要成為的,最終接起電話的那個「吳太太」。有點可惜也有些弔詭的是,中間一整段的「徵婚」應當作為推動這個角色成長的用意在這個劇本結尾的處理上,我認為是被活活掏空的,它不但未能讓杜找到新對象走出前段感情,杜在這段失敗的婚外情得到救贖,竟是得到了原配的同情?


  儘管我認為這一道改編,只是合理化了主角展開徵婚的行動,最後的情節發展沒有讓徵婚起到太大作用,是為編劇上的一個敗筆,但陳國富導演在徵婚橋段裡的敘事手法上,掙脫了劇情片以「說故事」為基礎的敘事框架,反而是此片的亮點。


  要處理一個坐在餐廳裡徵婚相對「靜態」的活動本就不是易事,陳國富在此處通過分解了影像跟聲音的材料,以不同的組合形式,讓主角的徵婚不只是讓觀眾在聽故事,而是參與其中關於感情關係的答辯。通過各種不同的形式處理女主角與徵婚者的對話,從對話內容到鏡頭位置,陳國富力求變化,時而出現以類紀錄片的訪談對話感,加以幾個對話內容,如一夜情、妓女、同性戀,對某些行業的刻板印象等議題,都更像是借角色的問答邀請觀眾一同思索,甚至直接向觀眾發問一般。穿插著有時間紀錄的杜家珍與心理學教授對感情問題的對話,更是豐富了這個文本趣味。


  另一方面,不同的鏡頭角度亦反映了主角與徵婚者的關係,有時主角與徵婚者對坐卻被導演對剪成兩塊拉開了距離(圖1、2),有時以近景臉部特寫放大徵婚者細部表情以彰顯其心理狀態(圖3、4),有時鏡頭俯視徵婚者令觀眾無法見其全貌(圖5),有時甚至只聞其(徵婚者)聲不見其人讓鏡頭(圖6)專注於女主角對徵婚者訴說內容的表情變化,各種設定我認為也成功地提供觀眾進入參與的可能。此處,不僅掩蓋了劇本設定的可惜,並在這個向度上又能與陳玉慧的原著展現出的對婚姻與愛情的提問與辯證有所呼應。



圖1                     圖2


圖3                      圖4


圖5                    圖6


  而在徵婚之外,那一條杜家珍與未知的前任的關係被穿針引線在之中,她經過每一次的對著不接電話的男子的答錄機說話,慢慢向觀眾揭露出她的感情問題,則又回到劇情片的敘事邏輯,導演在這一段的處理亦有令人激賞之處。首先,杜家珍所遭逢的失戀與流產的事件,在全片中並不是敘事展開的前提,而是被剪碎成有待觀眾釐清的真相,它為電影抹上了一層神祕感,也成功引發了觀眾想要看下去的慾望。


  杜家珍在電影的開頭即對著鏡子抹開霧氣(圖7),觀眾聽見她帶著失落的語氣說著自己刊登了徵婚啟示,細節為何觀眾尚不清楚,亦讓從鏡子裡拍攝杜家珍看著自己的畫面,提醒觀眾「看自己」這件事。對比著她面對徵婚者的理直氣壯,導演在場景轉換時多次放入她獨自搭著公車,望向窗外呆看著快速流動的景象,以彰顯她內心的孤獨,回到家的她完全轉為懦弱無依的小女人,尤其她幾度躺在床上講著電話,畫面的白更顯其心理狀態的慘白(圖8)。



圖7                     圖8


  在全片結尾,杜家珍打去前任家的最後一通電話,杜稱自己去徵婚好似在偷窺他人,電影則給了觀眾一個正在偷窺她的畫面(圖9),在此巧秒的對比下,我們聽間電話那頭另一個女人接起了話筒,「偷窺感」再被反轉一次。鏡頭十分刻意的轉移到鏡子裡的杜家珍(圖10),觀眾彷彿正是電話那頭裡的吳太太,看著的是一個同樣投射為一名「受傷的女人」的位置。隨著鏡頭被慢慢推進(圖11)到杜的特寫,不同於開場的那顆照鏡子的鏡頭,杜此時沒有在看自己,反而又是觀眾被提醒了,自己的觀看位置,在人際互動與感情關係中,自己是誰?直到鏡頭離開了鏡子,又是一杜的正臉特寫(圖12)吳太太再次表示「不要再打來」,作為一個希望就此斬斷關係的宣示,杜霎時無法反應的呆滯狀態,不再是她多次對著答錄機哀求一份感情的傷心欲絕,這一通得到回應的電話驚醒了徵婚行動不過是一套無效解藥。



圖9                      圖10



圖11                     圖12


  此段在鏡頭語言上的高明處理,亦有令同作為女性的觀眾回應道自身經驗思索的作用。難道女人終究要依附一個男人而活?終究得走入婚姻?當然,放在今日的社會現狀看來,男女在都市生活的處境實已有所扭轉,此部電影對女性感情問題的處理,確實流露了過去社會裡特定的刻板成分。然而,正又因為人與人關係的探討始終歷久不衰,加以溝通媒體的不斷演變,才使得每個時代的「徵婚啟事」能夠反映出不同的社會現狀,亦使這個行為藝術式的概念創作,有了永遠剪不斷的生命線。

1 view0 comments

Comments


bottom of page